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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關于肖陶擴和斐德洛。在1968年炎熱的夏天，作者帶著長子克里斯與演奏家約翰夫婦從大西洋西部一路騎摩托車到太平洋東部，橫穿整個美國。整個旅行中，經歷了復雜情感變化，穿插著心靈的肖陶擴，并試圖從斐德洛視角尋求解脫，最后他終于從精神陰影里走出了。句里行間都體現(xiàn)了作者對人生、生命的哲學態(tài)度?？催@本書的感覺，就好像在聽一位古稀老人講述他的生平事跡，所以有時聽不懂，也要聆聽一遍。這本書與其說是一場旅行，更像是一場哲學殿堂的知識斗爭。厘清書中的兩個概念，有助于我們對這本書的理解，一是肖陶擴，這是美國19世紀末興起的暑期野外學校，由衛(wèi)理公會的牧師Vincent及俄亥俄州的制造商Miller倡導，借著一連串談古論今的表演來寓教于樂，讓大家的生活更有深度，有更多的領悟。后來肖陶擴因為收音機、電影和電視的出現(xiàn)而沒落了。在作者看來，這種改變不見得是一種進步，雖然社會的思想交流更加快速便捷，但也似乎變得更淺陋。作者的萬里長旅就是想進行一次哲學探討的肖陶擴；二是關于斐德洛，這個名字多次在書中出現(xiàn)，起初讓我一頭霧水，后來才明白這個名字其實來自于柏拉圖所著對話錄中的《斐德洛篇》，作者騎行萬里就是探尋那個迷失的自我。因為當時他已經從精神分裂中康復，并正常而平淡地生活了很久，很多病發(fā)前的精神和思想已經變得模糊，所以就以第三人稱斐德洛的方式來探尋崩潰之前的自我。
二、古典的認知和浪漫的認知。在書的開始，作者說自己擅長維修摩托車，出行時常常隨身備著維修工具，而同行的旅伴一一演奏家約翰夫婦卻對此無絲毫興趣，并對現(xiàn)代科技感到恐懼。由此，作者提出了古典的認知和浪漫的認知的二分法。前者表示理性分析，代表科學技術及客觀的外部存在；而后者則是感性認知，象征心靈領悟及主觀的內心思索。在作者看來，“古典的認知認為這個世界是由一些基本形式組成的，而浪漫的認知則是從它的表象來觀察?！蓖ǔ碚f，古典的思想往往依賴于理性和法則，它們是思想和行為的基本形式，如科學、法律、醫(yī)學等都受到了古典思想的影響：而浪漫的認知模式主要有豐富的靈感、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和直覺，最主要的是情感而非事實。和科學相對的藝術往往是很浪漫的，它的存在不依賴于理性或是法則，而是依賴于感情、直覺和美學。日常生活中，有觀點認為女性偏于浪漫，而男性則偏于古典。從概率上說大致是這樣的，比如女性大多關注美食、美物、美圖，買漂亮的衣服，看情感糾結的電視劇，男性認知模式可能更偏向古典。這些其實是由于性別特征長期決定的，并無褒貶高低之分。所以雖然騎摩托車兜風、旅行是件很浪漫的事，但是要維修、保養(yǎng)摩托車卻全然屬于古典的范疇。因為修理車子的時候必然會弄臟手，而且耗費精力和體力。維修過程一般有如下步驟：一是問題是什么；二是假設問題的原因：三是證實每個問題的假設；四是預測實驗的結果：五是觀察實驗的結果；六是由實驗得出結論。這個過程要求維修人員非常謹慎地思考，這些往往和浪漫的精神相沖突，所以浪漫的人很難忍受這些。再如，如果拿一部發(fā)動機或機械圖給具有浪漫認知的人看，他所看到的只是表象，枯燥、復雜的專有名詞、線條和數(shù)字不會讓他覺得有趣。但是如果把這些東西拿給偏向古典的人看，他會仔細地觀察，甚至會為之著迷，因為他看到這些線條和符號背后是豐富的基本形式。
由此可見，對于浪漫的人來說，古典的認知方式往往顯得很沉悶、呆滯。就像保養(yǎng)摩托車一樣，車子的一切都可以分解成零部件和它們之間的關系。所有的一切都必須經過測量和證明，這給人一種沉重的壓迫感，一種永無正盡的灰暗；而對于古典的人來說，浪漫的人就顯得輕浮而沒有理性，心情起伏不定，不值得信任，只對享樂感興趣，是膚淺且無內涵的人。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兩種認知方式彼此之間的沖突，作者道，“這就是問題的根源，人在思考和感覺的時候往往會偏向于某一種形式，而且會誤解和看輕另一種形式。然而沒有人會放棄自己所看到的真理，就我所知，目前還沒有人可以真正融合兩者，因為這兩者之間根本就找不到交會點。所以在近代古典和浪漫的文化之間，產生了嚴重的沖突一一這兩個世界逐漸分離，互相仇視，所有的人都在懷疑是否要繼續(xù)這樣發(fā)展下去。事實上沒人希望如此一一不論他的敵手如何想。”作者一直在探討如何把這兩種認知模式融合為一，卻不傷害到彼此。他從上述二元論出發(fā)，借助第三人稱斐德洛來回憶、思辨，梳理了哲學史上的不同觀點，最終提出了理性和感性的起源一一“良質”的概念。
三、什么是良質？作者認為良質難以被定義，而它又確實存在。將它劃分為理性或者浪漫，抑或一分為二，都被證明是不可行的。作者經歷了艱難的思考和人生的曲折之后，終于探索到了自己的回答，“良質（QualityValue）是一種思想和陳述的特質，我們不能經由思考的方式了解它，因為要給它定義是一種僵硬而正式的思考過程，良質是無法被界定的”，“良質不會單獨與主觀或客觀發(fā)生關系，而只是在這兩者產生關系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也就是說在主觀和客觀交會的一剎那”。這樣解讀似乎還是過于抽象，換種說法也許有助于我們理解，即良質是心、物的根源。在認知一項物體之前，必然有一種非理智的意識，是為良質的意識。良質是因，果才是所有的主體和客體。當人與外界產生互動，認識世界就必然產生價值判斷，即“什么是好的”，但這未必有嚴密的理性，可能是一種本能或直覺。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良質并不是一種物體，而是一種事件，它是主觀意識到客觀存在時所發(fā)生的事實。因此，良質相當于一種“價值判斷”。
在日常生活中，良質能解釋很多只可意會難以言傳的現(xiàn)象。小時候，語文考試有詩詞解釋題，需要分析詩的意境及體現(xiàn)了作者什么情感。當時不喜歡這種題卻說不上為什么?，F(xiàn)在覺得是因為詩里面有良質，“分析的刀子”一碰就破壞了它。比如說我們讀王維的詩，“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鳥鳴澗》），“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使至塞上》），便覺得意境無限美好，讓人雖不能至，心向往之，詩里微妙的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再好的譯義也會折損詩意的光華。聽音樂會時，當看到鋼琴家如行云流水般演奏時，在還沒了解這首曲子所表達的內容之前，我們會覺得真美，真好聽！那么這首曲子也存在著良質。好的文章也有很多良質，比如說統(tǒng)一、生動、權威、簡潔、敏銳、清晰、流暢、懸疑、準確等。這些抽象的詞都很難定義，但它確實是文章所存在的良質。想起王小波說過的故事，大學期間給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數(shù)學老師在課堂上的一段話：“我現(xiàn)在所教的數(shù)學，你們也許一生都用不到，但我還要教，因為這些知識是好的，應該讓你們知道。”或許這也是里面的良質吧。我的理解是，有無法用規(guī)則和理性解釋，卻仍能分辨高下的事物，恰是由于良質的存在。正如作者所言，良質必定是建立在古典和浪漫的基礎之上的，即古典和浪漫并不是相互割裂的，而是同時由“良知”所產生的不同方式的思考方式。
四、良質與禪。在闡釋良質時，作者結合了老子《道德經》的描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睆哪撤N角度來看，與這本書的思想不謀而合，仿佛是東方哲學與西方哲學的碰撞與交融。作者關于禪（Zen）的思想與我們所說的禪非常不同，但并非沒用，因為這本書告訴了我們對所要做的事應呈現(xiàn)的態(tài)度，要達到的境界，會遇到的問題以及操作的過程。這是另一種修禪，同樣是希望達到內心平靜，窺見至善。禪到底是什么？在我看來，禪代表了精心、貫注、寧靜。我們需要去思考這個世界，而不是麻木的接受這個世界，我們需要把心力集中在真正重要的東西上面，而不是像普通人一樣渾渾噩噩。我們需要追隨自己的心靈，而不是世俗的目光，就像喬布斯所說的“Followyourheart”。說到良質與禪的關系，作者認為良質即禪，他主張禪處于古典與浪漫之上，即先有禪，才有主觀與客觀。禪，才是世間萬物之主。良質的境界即是禪的境界。作者以他精湛的摩托車維修技術來傳達所謂“良質”為何物。當一個人的維修技術達到卓越境界時，這項技術就變成了一種藝術。你從他的操作中看到的是“精彩”二字。而這種境界，便是“良質”所致。
佛教的禪宗有三句話非常著名，第一句是宋代禪宗大師青原惟信提出的參禪的三重境界，“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意指第一重境界只在表象，山就是巖石聚合，水就是水流成川；第二重境界已破表象，山是石，石是元素，山是元素之間的關系，是組合，水亦然；第三重境界已直達本質，山作為一段關系始終存在，是從起因到結束之間的一條線，再看一座山，縱然沒有到過，那山上的一切生靈，都在心中活躍起來。對于這種境界的轉換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作者在書中給出了他的答案，普通人看摩托車就是一輛摩托車的樣子；維修人員看摩托車是一堆機械的組合，是零件之間的各種關系。而自己看自己的摩托車，它是存在一條因果線，從它被購買，到將來會變得老舊，每個時期它是什么樣子，都在自己心里有對應的原貌，自己一想到摩托車，這輛車子就在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第二句話是出自禪宗經典《傳燈錄》的一句話：“挑柴運水無非道，行住坐臥皆是禪”。作者以摩托車維修藝術參禪，那生活中挑柴運水，行住坐臥，當然都可以參禪。以前我一直不理解借鑒禪宗發(fā)源出來的中國宋代時期理學所倡導的“格物致知”，這個所謂的“格物”到底是什么？王陽明曾經對著竹子格了七天，最后格出一場大病也沒弄明白。但現(xiàn)在我卻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即物窮理”，也許就是萬事萬物都要破除表象，將其化為一段關系，使其永存于心中。第三句話是禪宗經典《壇經》里所強調的一句話：“物我兩忘”。佛教的禪宗以打坐形式來實現(xiàn)“物我兩忘”。打坐就是將自己的內心倒空，以求得心靈的寧靜。而作者所提出的“摩托車維修藝術”就是當一個人專注地修理車子的時候，就不會出現(xiàn)物我對立的情況?！耙坏┱嬲赝度肓斯ぷ髦?，就可以說是在關心自己的工作，這就是關心的真正意義一一對自己手中的工作產生了認同感。當一個人產生這種認同的時候，他就會看到關系的另一面一一良質”。
五、追求內心的平靜。這是作者在書中所言最長最重要的一段肖陶擴（即旅行中的思考）。在他看來，現(xiàn)代科技帶來的困惑與迷茫主要是由于物與人的對立，由于人類知識的范圍太過復雜，結果每一個人都成專家，然而卻造成了彼此之間的疏離。但他強調真正的禍首并不是科技本身，而是科技所帶來的一種趨勢，物化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就是在科技背后截然二分主客觀的看法造成了這種現(xiàn)象。尤其是過去人所憑借、依賴的許多感情因素都已經被物化了，能夠感受到自己與周圍人切切實實聯(lián)系的那種踏實感被弱化了。這是工業(yè)化帶給人性的傷害，在科技巨物面前，個人顯得渺小而無知，專業(yè)化分工使得人變得更加渺小與卑微。個人面對自己不熟悉的方向或專業(yè)的恐懼日益加深，這或許成為人日益自我封閉的原因一一不過是因為恐懼，對不能掌控新事物的恐懼。一個人為什么就認定自己修不了摩托車，成不了畫家，不能創(chuàng)作屬于自己的音樂等等？事實上，對科技所抱持的逃避和厭惡的態(tài)度只是一種自欺行為，而更多的人雖然不得不與科技接觸，但卻始終以旁觀者的身份自居，對其自身的工作并沒有真正的認同感。
事實上，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技術也即藝術?！澳隳軌驈募夹g高超的技術人員覺察到這種融合（古典與浪漫的融合）。如果你不認為他們是藝術家，那就是誤解了藝術的本質。他們有耐心和關懷，也專注于自己的工作，但更讓人感動的是他們與手中的工作融合為一，因而產生了內心的寧靜，能夠獨立處理自己的工作。在工作的時候，他的思想和工作都不斷在改變，一直到作品呈現(xiàn)出它該有的形式，他的內心才會得到真正的安寧。在我們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時，就會有這種情況發(fā)生而不會產生主客觀之間的對立?！薄八栽诰S修摩托車的時候，最重要的就是培養(yǎng)內心的寧靜，讓自己不要和工作環(huán)境疏離，你只要專注修理車子，就不會出現(xiàn)物我對立情況。在做其他的工作時也是同樣的。這一點做到了，其他的一切也就會變得很自然?！币虼?，超出人與技術的層面，從個人平衡的角度而言，即是需要對自己所做的事傾注自已的感情與專注，活在當下。這與莊子所說的“無心思想”有異曲同工之妙。無心即是不經心、不留意、不刻意。人在做事的時候，要忘掉自己，把一切當下視為合理與當然。這樣它才不會影響你的情緒，不會影響你的幸福感?！肚f子一一養(yǎng)生主》中厄丁解牛的故事即很好地表達了個體精神自由與協(xié)調外在社會關系、各種事物之間的統(tǒng)一。有其“固然”之理的牛的結構便如同復雜的社會關系，而庵丁在這樣復雜的筋骨盤結之間仍可以游刃有余，不損其精神之刃。既“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又不“敖倪于萬物，不遣是非，以與世俗處”，巧妙地表達了“養(yǎng)外”與“安內”合二為一的游世精神。作者關于禪的思想源于其印度游學的經歷，他倘若讀過莊子，很可能就不會糾結至精神分裂的境地。現(xiàn)在有很多暢銷書，如《遇見未知的自己》、《當下的力量》等等，所言者皆是個體自由與外在社會之間的沖突和矛盾，復雜的社會關系有其“固然”之理，當?shù)皖^時還是要埋首做好自己的事，學會在這“固然”之理之間游刃有余。
六、幾點感想。第一，哲學無處不在。文中見解涵蓋了科學、理性、古典、浪漫、學業(yè)、科研等方方面面。我們在閱讀時從晦澀難懂的哲學“肖陶擴”中提取淺顯的道理，就會發(fā)現(xiàn)哲學無處不在。第二，哲學確實難懂?；艚鹳澝来藭?，是因為這本書用奇妙的敘事和優(yōu)美的比喻拉近了我們平常人與哲學思考的距離。但在閱讀時，仍會遇到理解上的障礙，比如對于究竟何為“良質”，如何達到古典與浪漫的融合，我現(xiàn)在仍是覺得難以理解透徹，更不要說用語言去精確描述。但我覺得這并不重要，我們也不一定非要認同作者的哲學觀，甚至也可以覺得毫無價值，但跟隨作者進行一趟“禪”游，依舊是一次難得的體驗。第三，人應該通過自身最大的努力獲取內心的平靜。當全身心投入去關心自己的事業(yè)，或當下所做的事情，懷著進取心去堅持努力，最終達到內心平靜的時候，就會看到良質。而成功不過是努力過程中的副產品。要保持內心的平靜，首先要關注作為主體的自身，感受自己的身心，并基于此去觀察體認所處的世界；其次要處理好自己與社會的關系，找到個人的社會價值，而不是脫離社會胡思亂想；再次要遵循社會的生存法則，不能突破底線，無論是出世的隱逸，還是入世的進取，都要保持內心的寧靜。饒宗頤老先生所說的“萬古不磨意，中流自在心”，應是我們做人做事的態(tài)度與追求。第四，要跳出閱讀的舒適區(qū)。依照舒適區(qū)理論，我們可以把閱讀分為舒適區(qū)、伸長區(qū)和恐懼區(qū)三個等級。舒適區(qū)內，閱讀者閱讀毫無難度的讀物，雖處于心理舒適的狀態(tài)，但進步緩慢；伸長區(qū)中，閱讀者閱讀有一定難度的讀物，感到某種程度的不適，但跳一跳還是夠得著，理解力提升明顯；恐懼區(qū)里，閱讀者閱讀難度過大的書，由于超越能力范圍太多，感到嚴重不適，難以卒讀。較為理想的閱讀狀態(tài)是待在伸長區(qū)，但避難就易是人的本性，在困難和容易之間，我們總是習慣選擇后者，待在舒適區(qū)不肯出來。但是如果不逼著自己跳出舒適區(qū)，就算看再多的書也難有長進。這本書算是哲學小說，閱讀的過程確實有些枯燥和煎熬，對耐心亦是一種考驗。但堅持著看完，覺得還是有所收獲，總之是一次難忘的閱讀體驗。
香港廉政公署懲治腐敗制度密碼的另一面
—讀何亮亮《零容忍：香港廉政公署肅貪40年記錄》有感
■余輝勝
、與明星主持人面對面
這本書實際上是三年前就讀過的一本書。說起這本書，還有一段與作者何亮亮先生面對面的機緣，不過我只是以一名沉默大多數(shù)的現(xiàn)場觀眾方式與其交集而已。2014年4月份東莞圖書館為提升本年度的“世界讀書日”系列活動的人氣，特邀鳳凰衛(wèi)視首席時事評論員、《時事亮亮點》等欄目的明星主持人何亮亮先生來莞開講。知此消息后，本人未能免俗來到東莞圖書館市民講堂湊熱鬧。在聽講座前還有點閑時間，就閑逛圖書館內的華夏書店，恰好在書店內一醒目處，發(fā)現(xiàn)了何亮亮先生新作《零容忍》一書，疑是店內抓住時機促銷之招，乃以法律人挑剔目光隨手翻了翻，第一感覺此書體裁有點散，不過一本案例加電視解說詞的香港八卦新聞的簡單堆砌而已，不以為然，看來還未見面就在頭腦里給何亮亮先生以“顏色”。然而講座開始以后，對何先生印象就反轉了，好起來了。主要來自于對何亮亮先生當場主講俄羅斯東歐社會變動主題的新聞深度解讀能力的佩服，更得益于現(xiàn)場提問環(huán)節(jié)何先生的機智與法治素養(yǎng)。當時互動環(huán)節(jié)，有一“妹紙”不知何故問了一個與當場主題無關的問題，問“媒體是法官嗎？”，亮答曰：“媒體不是法官，媒體從來不是法官，不能代表法官來判斷，媒體只能反映民意。”作為一法律工作者，本人暗暗為何先生翹大拇指，時興地將此事記錄到本人當日微博中，為他點個贊，并微博中加上了一句：“如果何先生再補上半句，即媒體報道的邊界，就在于它的報道不能妨害到法官的獨立公正辦案，可能就更佳了”。正是緣于此，講座散場后像怕錯過了什么似的，趕緊拐進書店購下了何先生《零容忍》這本新書。
《零容忍》這本書是以發(fā)生在香港不同時期的幾十個轟動一時大案要案為敘事對象，從“首戰(zhàn)：捉拿總警司葛柏”開始寫，一直寫到“新鴻基郭氏兄弟涉賄案”、“廉署：現(xiàn)代東廠？”的反思為止，可以說它是以案例為背景的典型反映解讀香港廉政公署肅貪內幕的紀實發(fā)展史，使得它完全不同于一般學術性研究和制度性比較的專業(yè)著作，正如作者在本書后記中表述：“以往相關廉署的書籍都是由學者撰寫，比較專業(yè)，也比較枯燥，不適合一般讀者閱讀”。的確，故事性強，這是本書一大優(yōu)點。作者憑借媒體人所特有的新聞觸覺，歷時近十年，深入一線，將自1973年以來散見于世的報刊雜志關于廉署的新聞紀事與評論搜集起來，訪問了幾十位曾在廉署任職的各級工作人員，并結合不同時期香港歷史和社會背景，加以自己的判斷，展開對案件有關敘述，談廉政、聊腐敗，立場盡可能客觀公正，基本上構建起一個能給我們讀者作為局外人了解廉政公署這個神秘而又陌生機構的窗口。文字中不時透露出作者作為新聞時事評論員風格，不信且看書中第278頁中一段文字：“有人說，廉政公署是有貪必查，無關政治一-其實，是否如此并不盡然。事情只要有對比，就容易看出內在的聯(lián)系”。由于本書涉及的歷史事件較多、案件事實較多、人名和相關機構較多，在閱讀過程中，總覺得講述案情是顯得瑣碎、不得要領，或有未講清楚未講透的如在喉感，特別是有些案件最終處置結果亦不知所云。這也許可能因為作者幾乎沒有一手材料、吃不透案情的緣故，正如作者在后記中抱怨，“采寫隱蔽狀態(tài)的機關從來是吃力不討好的，什么社會都不例外”。因為作者本想直接采訪廉署，卻吃了廉署社會關系部的“閉門羹”，對作者要求采訪的答復是，很客氣地告訴“廉署的網站有很多資料可以使用，如要參觀和采訪，可在每年一次的開放日去參觀”。然而不管怎樣，秉著作者以其自身新聞素養(yǎng)和現(xiàn)代法治理念對香港廉政公署的深入持久的觀察與分析，這還是一部難得一見的立體式景觀式反映廉政公署反腐查案的紀實好作品。我相信，不同讀者群基于自身的背景，均能對香港廉政公署成功的制度密碼作出不同的解讀。我想這也是作者寫作本書的一大目的所在，恰如本書封面上印著一行醒目的紅底大字“全球第一政治清明樂土的制度密碼”。
二、廉政公署制度密碼的另一面
作為讀者的我，作為一名法律人、一個檢察官，談起香港廉政公署成功的制度密碼，關注的更多的是從法律視角去解讀、去提取。近年來介紹廉署制度借鑒的一些書目和文章，也不外乎以下幾方面內容：（1）建立一個獨立、可靠、高效的反腐敗機構，保證能夠獨立不受干擾地獨立辦案。（2）確立懲治、預防、教育“三管齊下”科學的反腐戰(zhàn)略，有力推動了反貪工作成效持久深入。（3）授予廉政公署相當廣泛的權力，包括調查權、搜查權、扣押權、拘捕權、獲取資料權、變更法庭命令權等等依法避開各種障礙迅速調查取證，對犯罪造成出其不意的高效打擊。（4）動員公眾的反腐敗參與，著重培養(yǎng)公眾對抗貪污的意識，加強對舉報者的保護，加強對腐敗行為的制度預防，不僅為及時有效地偵破案件提供了支持，也有力營造了廉潔的社會環(huán)境，極大程度上減少貪腐行為的發(fā)生。顯然，這些制度、舉措都非常重要。然而我想，既然何先生這本書不是以一個純法律人的視角去解讀的話，我們是不是也可以換個視角，抑或從歷史學、政治學、社會學或管理學等角度，能否看到其制度密碼的另一面呢？下面，本文試想換一個視角談一談拙見，不當之處，供書友們一笑了之。
密碼之一，危機解決總是留給有治理勇氣、決心和智慧的決策者
大凡談及香港廉署制度建設，都會從1973年捉拿總警司葛柏的“反貪污、抓葛柏”說起，本書亦如此。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以來，香港因經濟起飛、人口膨脹導致公共資源短缺，使得市民只要使用公共資源就必須賄賂，公共服務機構的貪污受賄成風，警察隊伍更腐敗至極，不要說打擊犯罪了，即便消防警察在萬分火急的火警救災面前也要敲一下竹杠，索取滅火開水管的“開喉費”。集團式腐敗讓香港社會當時跌入了反腐敗怪圈陷阱之中：任何反腐敗的力量都是虛弱的，即便要做到“出淤泥而不染”都很難。然而歷史契機總是在歷史條件即將成熟的時候出現(xiàn)。1973年律政司在查處總警司葛柏被其逃回英國導致積聚已久的民怨爆發(fā)，民間發(fā)起了“反貪污、抓葛柏”大游行運動。港英當局港督麥理浩認為消除香港公務員特別是警方嚴重貪污，到了下決心必須徹底解決腐敗問題的時候。因腐敗問題是伴隨著香港經濟的起飛與社會的發(fā)展而嚴重起來的，如若繼續(xù)任腐敗蔓延，可能導致香港這個國際大都會更大的動蕩和香港金融中心地位的動搖。葛柏案的調查委員會百里渠爵士在調查葛柏潛逃事件后表示，政府需要一個獨立的反貪污部門。最高決策者時任港督麥理浩以足夠的個人魄力、政治勇氣和政治智慧，順應歷史潮流，抓住了歷史機遇，1974年2月，一個獨立于其他機構，直接對最高長官負責的反貪機構一一總督特派廉政專員公署誕生了，并在第一時間接手調查葛案，很快將其緝捕回港。葛案很巧妙地向香港社會傳遞出一個信息：英國的警官在香港犯了法，也要接受香港廉政條例的處罰，當局反貪一視同仁，不會采取雙重標準，從而一掃香港市民對廉署的懷疑。其后，是馬不停蹄地偵辦警方貪污行為，到1977年10月，廉署已經成功偵辦了260名貪污的警務人員。這一持續(xù)偵辦的發(fā)力終于引發(fā)平時收受黑錢已成習慣的警務人員不滿，超2000名警務人員上街舉行聲勢浩大的示威游行，并沖進廉署破壞且毆打廉署官員。面對“反反貪”的嘩變，最高決策者作何選擇，又是一場對其政治智慧的考驗。關鍵時刻麥理浩拿出英國人調和的斗爭藝術出來，一方面是妥協(xié)，決定對1977年1月1日之前的警方貪污行為既往不咎；另一方面是果斷，通過一項緊急法令，以“零容忍”的態(tài)度將對今后發(fā)生貪污行為一查到底，并對今后任何不服從命令而抗議的警務人員立即開除。這種退中有進、綿里藏針、目標堅定的處事手法，為香港實現(xiàn)廉潔社會的目標把握住了機遇，很短的時期內就達到“澄清了一池渾水”的社會效果。
試想，如果沒有時任港督麥理浩這一決定（當然也離不開社會各界對貪腐打擊的呼喚與壓力，即歷史進程中的社會大“勢”），香港的腐敗問題可能還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解決，而且未必能解決得徹底。正如書中采訪前香港廉政公署副專員郭文偉就說過這么一段話：“要有效地打擊貪污，最重要的一點是什么，就是最高領導要有個最高的政治決心。香港可以成功打擊貪污，就是因為當時的港督有一個最高的政治決心。”這一觀點，以推動全球反腐敗運動為己任的著名非政府的“透明國際”組織明確表達過：反腐敗的改革只有在高層領導人持之以恒的推動下，才能克服利益集團的抵制與官僚習性?？梢?，歷史危機的解決總是留給有治理的勇氣、決心和智慧的決策者、領導人。歷史總是有驚人的相似。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從關乎黨的事業(yè)興衰成敗和國家前途命運的高度，著眼于全面從嚴治黨，作出了堅決打贏反腐敗這場硬仗的戰(zhàn)略決斷。相比于香港的懲治貪腐，這是一場規(guī)模和難度都要大N多倍的戰(zhàn)爭，更是一場對決策者的勇氣、決心和智慧的巨大考驗。然而短短五年，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通過正風、肅紀、懲貪，“打虎、拍蠅、獵狐”等舉措，反腐敗斗爭形勢一步步從處于“膠著狀態(tài)”，到“壓倒性態(tài)勢正在形成”，再到“壓倒性態(tài)勢己經形成”不斷良性推進。試想，這是需要我們的決策者擁有一種什么樣的氣魄、膽識、決心、勇氣和智慧。所以，對決策者領導人的決心、智慧、勇氣與魄力在推進社會正向進步進程中的歷史性作用和地位是不應低估的，黨的十八大以來取得的有目共睹懲治貪腐成效足以說明一切。完全有理由相信，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帶領下，秉持著從嚴治黨永遠在路上的精神，一個“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廉潔社會目標一定會在中國實現(xiàn)，為中國贏得世界贏得未來。
密碼之二，以“雙頭鷹”的策略，一只眼睛盯著政府另一只眼睛盯著民間與市場，有效實現(xiàn)公私領域懲治腐敗全覆蓋
這應是廉署制度成功的另一密碼。現(xiàn)代社會中，如果不加以任何防治，腐敗這個病毒必然會滲透到社會的各個階層各個角落。無論權力還是資本，都可能惡性膨脹而吞噬秩序與正義，只有將二者關進法治籠子里面，才會有社會的清廉、穩(wěn)定與秩序。因為整個社會是作為一個整體運行的，是很難人為地去拆分，如果只打擊公權力的腐敗，不打擊私營機構、民間組織的腐敗，腐敗仍然會橫生，如果任其泛濫，反過來其又會頑強地腐化與影響公權力的腐敗。只有對公私領域的腐敗行為都實行“零容忍”，社會的清廉度才會整體提高。而香港廉署從一開始打擊貪腐行為起，就采取為這個“雙頭鷹”策略。書中專設8個專章論及偵辦的私營領域案件，幾乎占全書份量的一半篇章：“十七年一案”的佳寧公司詐騙案、震蕩東南亞的“海外信托銀行詐騙案”、鬧得沸沸洋洋的謝霆鋒妨礙司法公正的“頂包案”、內地大亨創(chuàng)維主席黃宏生盜取公司資金案、醫(yī)界名流林兆鑫貪腐案、“麥當勞一哥”劉士盛回扣案、慘絕人寰的自殘騙保案、香港假球案等在香港名噪一時的轟動案件。如廉署從1983年起開始介入調查的佳寧公司貪污詐騙案，跨越了香港回歸，到2001年才正式結案，成為廉署耗時最長的一宗案件，廉署不遺余力打擊此罪案，彰顯香港社會不容忍任何商業(yè)貪腐狀態(tài)。廉署不管公私領域，對貪污沒有絲毫姑息的“零容忍”態(tài)度，政府不可以貪腐，私營機構亦不可以貪腐，逢貪必打擊，使得貪腐行為成為賠本買賣，于是時間久了做的人也就少了，從而最終旨在引領建立一個健康廉潔的社會環(huán)境。事實層面看，私營機構的貪腐不容小視。2017年8月份鳳凰衛(wèi)視主持人吳小莉在其主持的《問答神州》節(jié)目中專訪香港廉政公署廉政專員白六時，白六明確表示，“過去相當一段時間內，私營機構的貪污投訴占了我們三分之二，政府跟公營部分只占三分之一”。
其實返視中國大陸，當前私營領域內部的貪腐現(xiàn)象也不容小，特別是近幾年黨中央全面從嚴治黨，對公權力機構和公職人員堅持無禁區(qū)、全覆蓋、零容忍的利劍高懸式的懲治腐敗，黨風政紀有了明顯改善和好轉情況下，這種對比更加明顯。筆者曾在年初時下民營企業(yè)做職務犯罪預防調查，有不少公司企業(yè)的經營者表示，現(xiàn)在政府人員來騷擾企業(yè)少了，甚至請他們吃個飯喝個茶，都唯恐避之不及；而現(xiàn)在較大困擾他們的是，企業(yè)上下游供貨銷售商之間關鍵崗位人員“吃拉卡要”和明目張膽的索取回扣，并笑稱“希望紀委也能管管此事…”。當筆者告訴他們可以向公安報案解決時，他們表示如果缺少強力部門的專門打擊，還是起不到應有的威鑷效果。是的，目前國家層面正在進行頂層設計，建立黨統(tǒng)一領導下的國家監(jiān)察委員會。這不，2017年11月4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在全國各地推開國家監(jiān)察體制改革試點工作的決定》第二條就明確規(guī)定“監(jiān)察委員會按照管理權限，對本地區(qū)所有行使公權力的公職人員依法實施監(jiān)察”。換言之，對公職人員監(jiān)察的全面覆蓋，原有對公職人員貪腐犯罪由原檢察機關和公安機關分而治之的局面將得到改變。原來由公安機關管轄的國有公司、企業(yè)、事業(yè)單位人員行賄受賄、失職瀆職以及村民委員會等基層組織人員職務侵占以及部分行業(yè)協(xié)會的貪腐犯罪等罪名即將調整為監(jiān)委管轄范圍之內。我想假以時日，隨著反腐敗不斷深入和公權力較好地關進籠子時，私營企業(yè)特別是有影響的企業(yè)和社會公眾人物的貪腐行為懲治如何納入其中，也是反腐敗“無禁區(qū)、全覆蓋、零容忍”的應考慮的題中之義，因為社會本身就是一個不可分割的運行整體而存在的。
密碼之三，確保廉署權力不被濫用，是廉署能持續(xù)打出肅貪重拳的秘訣
廉署從一成立起就以監(jiān)督者身份出現(xiàn)。自古以來有權力者皆易腐敗，如何破解“誰來監(jiān)督監(jiān)督者”的難題，這是需要智慧的?！按蜩F先要自身硬”，尤其是將廉潔作為其核心價值的廉署，更不允許有半點閃失。為此，何亮亮先生在本書第十八章設專章以“廉署：現(xiàn)代東廠？”這個帶有問號的標題來試著解答其心中的疑惑。由于本書新聞體式，內容有顯凌亂，梳理后我認為作者給予的答案應是：社會監(jiān)督、外部制衡以及內部調查三大舉措來解決廉署自身廉潔問題。所謂的社會監(jiān)督，廉署工作由4個獨立的咨詢委員會（即貪污問題咨詢委員會、審查貪污舉報咨詢委員會、防止貪污咨詢委員會和社區(qū)關系市民咨詢委員會）負責監(jiān)察和指導，其成員來自社會各階層（基本是社會上有名望的賢達人士，如大律師、會計師、民間主席、大學教授等人，具有較強監(jiān)督能力的人士），并由非官方人士出任委員會主席。在上述委員會中，審查貪污舉報咨詢委員會職責最為重要。假設廉署收到舉報，如果廉署決定調查，那沒問題；如果廉署不調查，那就得交給審查貪污委員會，委員會看到這個就會問為什么不調查？如果委員會這樣說了就要立案調查。另外，如果有的案件調查了一段時間，說調查不下去，這是不允許的，就必須要寫一個報告交給審查貪污案件委員會，委員會審查報告后認為要繼續(xù)調查，那廉署就要繼續(xù)調查，直到委員會滿意為止。廉政公署的權力正是憑借此種社會人士監(jiān)督設計而受到肘，避免了權力的失控失范可能。所謂的外部制衡，即來自廣義政府的組成機構的制約，主要來自律政司、法院甚至警方（老差）的制約。律政司作為檢控單位的制衡與法院作為審判單位的制衡，這兩者都不難理解。廉署辦理的案件掌握證據(jù)之后都要移交律政司檢控，廉政公署和律政司就像內地的公安和檢察院的關系，公安辦案，檢察院起訴。當然如果律政司不檢控，就要交給審查貪污委員會審查，同時律政司司長會接受委員會質詢（這一點不同于內地公安與檢察之作不起訴處理時救濟模式，三方面權力互相牽制即制衡）。至于法院，香港作為法治社會，法官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法官通過對廉署調查的案件審理來實現(xiàn)制約這是法理之中的事，比如葛柏案，誰都知道葛柏可能貪污了四百多萬港元，但進入法律程序后被定案的僅僅兩萬港元。書中還列舉了法官數(shù)次將廉署習以為常的竊聽辦案手法判決為違反《基本法》，作者認為“這對廉署構成了新的挑戰(zhàn)”，當然也是一種新制約。另外，作者在談及一個帶有先見之明的隱憂，即“法官治港”的問題，認為“香港法官都是社會精英，長期養(yǎng)尊處優(yōu)，與社會大眾的生活有相當距離”，法官判決是根據(jù)普通法原理，不考慮香港現(xiàn)實社會情況，或片面理解《基本法》，結果“往往造成民眾的強烈不滿，特區(qū)政府被迫要求全國人大釋法，或是判決嚴重影響公眾利益、或是判決持平、各方皆大歡喜”。我想這也是讀此書的另一點收獲，特摘錄分享。警方（老差）的制約，主要是對廉署人員辦案手段的制約，書中就列舉了在香港引起轟動的廉署執(zhí)行處三名調查人員因采用誘導作假供的方法而涉嫌妨礙司法公正被警方調查被捕。這也反映出當前法治理念下廉署調查人員辦案之不易，“游說污點證人過程猶如踩鋼絲”。為此，作者發(fā)出了“廉署自身軟件方面，如何與時俱進，更好發(fā)揮香港社會守護神的作用？”的反問與質疑。最后，還是回到廉署的內部監(jiān)督，即它內部一個名為“L組”的調查及監(jiān)察單位，廉署人員如被指稱涉及貪污或相關的刑事罪行，均交L組進行調查，L組須將此調查知會律政司司長。也許正是這種特殊制度設計，加上廉署本身秉持的不偏不懼、公正無私的執(zhí)法理念和以廉潔為其核心的價值觀，使得這種內部監(jiān)督也是“咬人”的，內部調查單位已累計處理了50多人。正是廉署這種特別注重反省和檢討發(fā)生在廉署內部人員的不當行為，有效地保證了其執(zhí)法行為的合法和高效，贏得了香港和國際社會的普遍信任和贊譽，使得“香港勝在有ICAC”那句宣傳詞在香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
是啊，如何破解“誰來監(jiān)督監(jiān)督者”的難題，這是每一個監(jiān)督制度設計時都須考慮的問題。如我們正在推進的國家監(jiān)察委員會試點，中央在頂層設計之初就非常重視這個問題。中央明確要求監(jiān)察委員會要嚴格審批程序和內控制度，防止權力濫用的“燈下黑”。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在全國各地推開國家監(jiān)察體制改革試點工作的決定》第一條明確規(guī)定：“監(jiān)察委員會對本級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和上一級監(jiān)察委員會負責，并接受監(jiān)督”；第二條又強調“監(jiān)察委員會按照管理權限，對本地區(qū)所有行使公權力的公職人員依法實施監(jiān)察”?！侗O(jiān)察法》（草案）2017年11月7日首次在中國人大網公布并向全社會公開征求意見中，就以1個專章10個條文（即第八章“對監(jiān)察機關和監(jiān)察人員的監(jiān)督”，從第51到第60條），法條比重占全部法案 16.3% （法案共有67條），這還不包括線索處置、案件調查、涉案款物管理、處置執(zhí)行、證據(jù)收集、檢察起訴、法院審判等方面規(guī)范權力行使而帶有準監(jiān)督性質的法條。這充分體現(xiàn)了制度的頂層設計者一開始就有“打鐵還需自身硬”的思想準備和“信任不能代替監(jiān)督”的監(jiān)督理念。相信共產黨人本著探索黨在長期執(zhí)政條件下破解歷史周期率、實現(xiàn)自我凈化的決心，著眼于完善提高黨和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目標，有智慧有能力將一個獨立公正廉潔高效國家監(jiān)察體系建立起來。唯有這個時候，我們可以驕傲地向世界宣布，這就是我們的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
密碼之四，廉政專員直接向最高首長負責，有力避免了科層制效力遞減的隱患
我想，這應是香港廉署制度成功的最隱秘密碼之一，也是世界其他政府很難向它學習與復制的地方。很遺憾，作為本書作者在這方面基本上未曾論及，只是簡單地引用《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第57條“廉署獨立運作，直接向行政長官負責”等一兩句話帶過。但在筆者看來，正是這樣一句“直接向行政長官負責”，展現(xiàn)出廉署的組織結構的扁平化，從科層制的組織理論看，這種與最高行政長官之間“一對一負責”式的扁平化結構，使得其有效避免了廉署作為一個政府機構因科層制組織層級過多導致的效率遞減的病，這也是廉署在查處貪腐行為時為什么能夠做到雷厲風行、雷霆出擊、獨立高效的一個重要因素。當然，這個扁平化組織制度設計當初并非是推出廉政公署的港英總督們有意而為、刻意設計的。眾所周知，香港百余年前只還過是一個數(shù)千人聚聚小漁村，乃彈丸之地，面積大約與內地一個小面積的縣域差不多。正是這個地理因素，使得它無需要設置出疊層累架的多層級廉政機構來行使和執(zhí)行懲治腐敗的職能。這一點也可從新加坡1962年成立的反貪污調查局高效打擊貪腐、建立廉潔社會的效果中窺見一斑，它也是直屬總理公署，由總理直接領導。香港、新加坡兩者能獨立高效維護社會的清廉度，應該與他們兩者均因地域面積小，科層呈現(xiàn)扁平化的無不有關聯(lián)?？茖又?，又稱官僚制，是德國學者馬克斯·韋伯組織社會學的基礎上提出的一種理論，指的是一種權力依職能和職位進行分工和分層，以規(guī)則為管理主體的組織體系和管理方式：它既是一種組織結構，又是一種管理方式。在馬克斯·韋伯看來，科層制曾是組織獲得效率的最佳載體，但在實踐運行中它有一個不完美的邏輯，自身存在著若干致命的基因。從一個正常的科層制縱橫向關系搭建來看，科層制難題中“部門墻”與“隔熱層”問題是很難繞過去的，它阻礙著組織效率提升、影響了組織功能發(fā)揮。首先，從橫向關系上看，所謂組織中部門分工實際上是“很難分清楚的”，部門之間總存在著不少交叉職責，在大多科層制的組織中，員工都會感覺到一旦跳出本部門而涉及“橫向協(xié)作”，有時就難以獲取支持，如果沒有清晰文件可依，又沒有客觀公正的第三方，雙方之間就出現(xiàn)了厚厚的“部門墻”，而且還會越來越厚，有時甚至推都推不動，大大影響組織功能發(fā)揮和目標的實現(xiàn)。其次，從縱向關系看，多層級的科層制通常要將權力賦予各個層級，但問題是科層制的層級越多、鏈條越長，就會在每個層級之間形成一個“隔熱層”，導致上下級之間溝通不暢，信息傳遞不通暢，最終使任務落地到最微觀的行動上很困難，組織的目標、職能都變樣走形，從而也會大大影響到組織功能發(fā)揮和目標實現(xiàn)。返觀香港廉署和新加坡反貪污調查局的制度設計，一個專門機構獨立負責懲治貪腐行為，并直接向最高首長負責，剛好有效避免了科層制的上述兩大端。我想這應是香港社會和新加坡社會之所以能高效率反腐并在國際社會享譽較高清廉度的一大原因所在。
那么，我們正在推行國家監(jiān)察體制改革試點工作如何才能解決好科層制中的“部門墻”與“隔熱層”的病呢？對于我們這樣一個幅員遼闊、疆域縱深的國度來說顯得格外重要，甚至事關改革的成敗。很顯然，此次改革建立起集中統(tǒng)一的國家監(jiān)察委員會，其核心目的之一就是要解決原來反腐敗力量分散問題，將原來分散于紀委、行政監(jiān)察、預防腐敗和檢察院的查處貪污賄賂、失職瀆職及預防職務犯罪等項工作統(tǒng)一于一個專門機構。我想，隨著全國范圍內的國家監(jiān)察委員會建立，實際上已經就如何克服科層制“部門墻”病交上了一份較好的答卷。那么“隔熱層”的病怎么辦呢？眾所周知，我們國家行政架構層級眾多，正在推行的國家監(jiān)察體制改革試點將組成中央、省、市、縣（區(qū)）共四級監(jiān)察委員會。如何防止和避免中央反腐敗目標和精神在四個層級之間可能出現(xiàn)“隔熱層”現(xiàn)象呢？這又是對改革設計者的一大考驗。但筆者從近期新華社發(fā)布的《國家監(jiān)察體制改革試點工作綜述》中提及的“準確把握監(jiān)察委員會的定位”表述，似乎找到些答案?！毒C述》中有這樣一段文字：“明確監(jiān)察委員會實質上就是反腐敗工作機構，和紀委合署辦公，代表黨和國家行使監(jiān)督權，是政治機關，不是行政機關、司法機關。在履行監(jiān)督、調查、處置職責過程中，始終堅持把講政治放在首位”。顯然政治機關，就必須要旗幟鮮明講政治，牢固樹立政治意識、大局意識、核心意識、看齊意識，始終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動上與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堅決維護黨中央權威和集中統(tǒng)一領導，不折不扣貫徹落實中央的各項決策部署。只有保持政治上清醒，各級監(jiān)察委員會才會有效克服科層制中“隔熱層”現(xiàn)象，始終保持上下協(xié)同、步調一致，切實達成全面從嚴治黨任務和建設廉潔社會目標。
總而言之，辦法總比困難多。共產黨人只要著眼于反腐敗治本的大局，拿出“偉大斗爭”的精神，不斷增強自我凈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能力，在行動上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籬，形成強大的改革合力，一個獨立權威高效廉潔的具有中國特色的國家監(jiān)察體系必將建立起來。
吏不良，則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則有財而莫理。
王安石
結束語
讀書不能被辜負，已成為社會共識，東莞檢察書友會的書友們尤為推崇并積極踐行此共識。在繁重的業(yè)務工作之余，翻開心儀好書，細細品讀，并與書友們一起分享，已成為了東莞檢察書友會的書友們堅持的風尚，也是東莞檢察書友會“小眾閱讀、大眾分享”宗旨開的花、結的果。于是，又一個書香漸襲的季節(jié)，東莞檢察書友會第五輯書評集如約擺在了我們的案頭前。這種約定，既是檢察官們與好書的約定，也是東莞檢察書友會與世界的約定，并不刻意，但卻守時有質，猶如君子之約，難能可貴，值得珍惜。
因篇幅所限，書評集收錄了40余篇書評，內容包羅萬象，大致可以細分為信仰本色、法津本心、社會本相、歷史本末、經典本源、處世本分、時代本來、生活本真、品讀本論等九類。這些形色各異、精彩紛呈的品讀，都是認識新時代檢察官的一面鏡子，因為她展現(xiàn)了新時代檢察官的視野，傳遞了新時代檢察官的思緒，襯托了新時代檢察官的智慧，最根本的，反映了新時代檢察官對于書的態(tài)度。
我們承諾，讀書會繼續(xù)，書評會繼續(xù)，分享會繼續(xù)·…
